(錢穎一,現任清華大學經濟管理學院院長,曾任教于美國加州大學伯克利分校、美國斯坦福大學和馬裡蘭大學,早年留學美國,先後獲哥倫比亞大學和耶魯大學碩士學位、哈佛大學經濟學博士學位。)
一、中國教育的優勢是基礎知識和技能的“均值”較高
中國在大規模的基礎知識和技能傳授方面很有效,使得中國學生在這方面的平均水平比較高。這是中國教育的重要優勢,是其他發展中國家,甚至一些發達國家都望塵莫及的。我們是如何做到的呢?政府和民間對教育的投入,中國傳統文化對教育的重視,中國學生在學業上花的時間多,都是原因。經濟學家研究發展中國家的基礎教育,通常的度量是教師是否準時上課,學生是否有課本等十分初級的要求。雖然中國的基礎教育還存在很多問題,但教師的敬業程度還是令人欽佩的。即使是高等教育,在基礎知識和技能的傳授方面,按平均水平來看,都是可圈可點的。這種教育優勢對推動中國經濟在低收入發展階段的增長非常重要,因為它适合“模仿和改進”的“追趕”作用,特别是在與開放結合在一起的時候。開放讓我們看到了先進,加上我們的畢業生基礎知識紮實,模仿能力強,掙錢動機更強,員工隊伍整齊,就有了很強的執行力,就追趕上來了。
二、中國教育的劣勢是基礎知識特别是能力的“方差”太小
“方差”小就是傑出人才少。兩端的人少,出衆的人少,“傑出人才”少,“拔尖創新人才”少。中國有13億多人口,但是至今沒有中國學者在中國大陸的研究獲得諾貝爾科學獎。錢學森問:為什麼我們的學校總是培養不出傑出人才?這個問題本身就有問題。傑出人才是“培養“出來的嗎?也許不是。傑出人才很可能是在一種有利的環境中“冒”出來的。所以創造環境遠比“培養”更重要。這裡有深層次的原因。中國學生缺乏好奇心、想象力和批判性思維能力。好奇心和想象力部分來自天生,至少有一些人是這樣,但是後天會把它們磨滅。完全有可能的是,受教育越多,好奇心和想象力就變得越少。由此來看,正是我們的教育把人先天的好奇心和想象力給“扼殺”了。再加上學生的批判性思維能力得不到培養,那學生怎麼可能有創造性呢?因此,不是我們的學校“培養”不出傑出人才的問題,而是我們的學校“扼殺”潛在的傑出人才的問題。在好奇心和想象力被扼殺,在個性發展受壓抑的情況下,人與人之間的差别就減少了。
“方差”小對經濟發展的影響在不同發展階段是不同的。在低收入階段,經濟發展主要靠模仿和改進,人才“方差”小無關大局,甚至還是長處,隻要“均值”不低。但進入中等收入後,當需要以創新驅動發展時,“方差”小的後果就嚴重了,因為這影響創新,特别是颠覆性創新。人才的“均值”高和“方差”小的特點,既能解釋中國過去30多年經濟發展的成就,又能預示在未來經濟發展“新常态”中可能出現的問題。
三、中國教育的嚴重問題是在人的素養、價值等方面的低“均值”、高“方差”,造就了不少沒有人格底線的人
中國教育的問題,決不僅僅是培養不出傑出人才的問題,更嚴重的是造就了不少沒有人格底線的人。如果說在知識和能力上是高“均值”、低“方差”的話,那麼在人的素養、價值等方面,我們的問題就是低“均值”、高“方差”了。低“均值”是指人們經常批評的人的素養平均水平低。而人的素養的“方差”大,是指太差的人不在少數。這在反腐中暴露出來的案件規模、程度中可領略,多麼讓人觸目驚心,不可思議。這其中很多都是那些高智商、低人格的人做的。知識水平高,做人很差的,就是錢理群先生講的“精緻的利己主義者”。中國教育的問題,決不僅僅是培養不出傑出人才的問題,更嚴重的是造就了不少沒有人格底線的人。這就要來審視我們的“人才”觀了。正因為我們對培養不出“傑出人才”有緊迫感,所以就特别重視“才”。這種急功近利的結果呢?不但“傑出人才”的培養仍是問題,而且輕視對“人”的素養的培養會造成更嚴重的問題。我們講人的素養,是一個真正的“人”所應具備的基本做人準則,是人格底線。愛因斯坦早就說過:“學校的目标應該始終是:青年人在離開學校時,是作為一個和諧的人,而不是作為一個專家。” 戴安娜王妃也多次對她的長子威廉說,“你在成為王子之前,先要成為一個人。”他們講的都是先做人,再成才。因此,中國教育的首要問題,還不是如何培養“傑出人才”的問題,而是如何培養真正的“人”的問題。